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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文艺出版社:拒绝“攻城略地”,要紧的是回到文学本身

谭睆予 出版人杂志
2024-09-14

近日,中国作协率“作家天团”和“文学出版天团”齐聚“文学之乡”益阳,共同见证了“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和“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的发布。两项计划的发布如石子入水,在文学界和出版界激起阵阵水花,漾起层层涟漪,并不断向更广阔的范围扩散。为此,《出版人》杂志策划推出“文学出版攀登新高峰”封面报道,采访了作品入选首批计划的作家和加入“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联席会的10家出版机构,在这个原创作品迸发、市场渠道激变的新时代,全方位、立体化地呈现中国文学出版界的成绩与面临的客观问题,从激励创作和涵养生态两个维度着手,为文学出版的发展之路建言献策。系列报道将于本周陆续推出,敬请期待!

作为中国作协“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的共同发起人,韩敬群代表十月文艺出版社参加了7月底在湖南益阳举行的这一计划的启动仪式。“文学天团”降临益阳的盛大场面一度让他仿佛回到了“文学成为社会生活的中心,作家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的80年代。可回到现实,韩敬群知道,我们很难再迎来那样的“黄金时代”了。

50后、60后作家至今仍然是长篇小说创作的中坚力量,五年前,韩敬群曾经预言的“70后作家将成为中国长篇小说创作的主力”并没有成为现实,市场上也少见能真正出头的文学新人和新作。至于今天我们所处的究竟是不是一个文学的好时代,韩敬群认为任何一个对于时代的定义,都得拉开一段距离去看。在热闹和繁华过后,最终能给后人留下什么?“这才是要紧的。”

《傻子乌尼戈消失了》

过去五年间,作为出版人,韩敬群推出了70后作家徐则臣的代表作《北上》,获得了茅盾文学奖,还出版了马来西亚作家黎紫书的作品《流俗地》,叫好又叫座,文学新人方面,去年出版的渡澜的作品《傻子乌尼戈消失了》,也让业界十分惊艳。今年,十月文艺出版社又将迎来两位70后作家的作品——乔叶的《宝水》和张楚的《云落图》,这两部作品重燃了韩敬群对70后作家的创作信心。
早已不再署责编名的韩敬群,在这两部作品的创作过程中始终保持着与作家深入交流的习惯,这种帮助作家提升文稿、与作家“同行共进,共同成长”的传统,也正是由于他的亲身示范与实践,在十月文艺出版社内部被有序地传承下来。一方面,对于文本的认真和坚守,将一批重要作家、作品吸引至十月文艺出版社,另一方面,以往不太擅长推广的韩敬群,也在鼓励他的团队尝试各种可能将好作品推向市场的营销手段。于后一点上,韩敬群的想法近乎“淳朴”,对于文本质量不够理想的作品,他不想去“满世界嚷嚷”,“那样不就等于放大作品的不足了?”

在刚刚结束的“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启动仪式上,向来不吝于说实话的韩敬群直陈他眼中当代中国长篇小说存在的问题并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活动结束后,《出版人》记者第一时间和韩敬群坐下来聊了聊,他以一贯坦诚的态度表达了自己对这次计划、入选作品、当下文学出版的痛点及如何让文学走近更多读者等问题的看法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辑韩敬群

《出版人》: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作为共同发起人之一,您对“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有着怎样的感受?

 韩敬群 :我们每年都会碰到一些“计划”,像作协就有重点作品扶持计划、电影版权方面的计划等,所以一开始,光看那个题目,“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因为总书记提出“从高原到高峰”,我们会知道这是呼唤这个时代能够出现一些精品力作的计划;“新山乡巨变”则是针对新农村建设、乡村振兴要推出一些作品,大概有这么一些概念上的认知。但到益阳去参加活动以后,我还是蛮震撼的,这确实是一个大手笔、大格局的活动。媒体不是都在说“文学天团降临益阳”吗?整个活动的效果非常好,让我仿佛回到了那个“文学成为社会生活的中心,作家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的时代。

我们马上就要举办“十月文学月”的活动了,我心里的一个参照系就是中国作协这次的活动。什么时候我们的“十月文学月”能够办出这样的效果,那才是真正的触达了它的受众,还能够极度地放大影响力。

《出版人》:《宝水》和《云落图》均入选了“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的首批项目支持名单,十月文艺出版社为什么会选择这两部作品?

韩敬群 :这两部作品的作者都是70后非常优秀的作家。《宝水》是作家乔叶历时7年构思创作的,中间十易其稿。其实从她开始构思的阶段,我就介入了,初稿的一部分,包括大纲,乔叶都给我看过,中间也有一些交流。作为总编辑,我保证这两部作品自己都会非常仔细地读两遍。目前,《宝水》我已经认认真真看完一遍,现在第二遍也快看完了,我认为是一部非常出色的作品。

关于中国当下的乡土小说,或者说关于新时代乡村振兴、新农村建设这方面的主题,我个人判断《宝水》是到目前为止写得最优秀的作品。乔叶没有从一些大而无当的观念出发,而是深入到生活的底部,去观察乡村社会的人和事儿,包括乡村建设过程里面的每一个细节,写得非常的扎实、饱满。

我认为它是70后作家长篇小说创作的一个突围的作品。为什么这么说?这牵涉到我对中国70后长篇小说创作的一个认识。

5年之前,我曾经预言70后作者将会成为中国长篇小说创作的主力,但是5年后,长篇小说的主战场似乎仍然是50后、60后在那里撑着。70后作家并没有突围出来,甚至有一些作家,我认为他们的长篇小说创作出现了一个滑坡,就是说原来还不错,但后来写着写着质量下降了,这种情况还不是少数。

还有一部张楚的《云落图》,写得有点像县城的《清明上河图》那样的感觉。张楚是70后非常有才华的一个作家,而且为人非常诚恳,大家都很关注他,他的中短篇小说实力非常强,《云落图》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他也是写了好几年,初稿已经完成了,我觉得写得非常扎实,文学性也很强。

他的创作心态特别好。他这个作品是已经完成的,而且他的影响力也在那,作为他的第一部长篇,其实修改修改后,可以去评明年的茅奖,但他没有这样的想法,他说我最重要的还是要把作品写好,评奖不是我的目的。这样的作家是让人尊重、值得期待的。

《出版人》:在活动当天的联席会上,您说了5点整个文学出版需要改进的地方,包括对长篇小说的持续投入与关注、加强评论工作、培养文学编辑、注重对文学期刊的扶持,以及对年轻作者队伍的培养。除此之外,您认为当下的文学出版领域还有哪些痛点?

 韩敬群 :刚才我谈到了像《宝水》这样的作品,其实对作家乔叶本人来说,写作这部作品是脱了一层皮的事儿,酝酿7年,然后10易其稿,不断去深入生活,是下了真功夫的。

那么光凭态度和投入就能保证写出好作品吗?不一定。像咱们当学生时,天天焚膏继晷、夜以继日地去学习,就一定能考出好成绩吗?不一定吧,但这是一个基础。下笔千言,倚马可待,李白那样的是天才是少数。写作长篇小说是一个力气活,作家真的需要下大力气、下大功夫去深入研究这个时代、研究我们的人民,去到生活的深处,才有可能写出好作品。

所以说痛点在哪?现在我们很多的作家已经做不到这样了,很多人都是浮皮潦草、走马观花似的到一个地方走一走,愿意去下功夫下死力气的少了。像湖南人说的叫扎硬寨、打硬仗、霸得蛮、耐得烦的精神用在创作上其实是非常重要的,是一个基础性的东西。

最近有一位非常重要的作家,他要写一个题材,题材很好,构思也很好,作为出版人,我想的是怎么样让他真正的再深入一步,深入到这个题材的内部去。所以我们在跟宣传部的领导沟通,包括跟文联的领导沟通,比如说他要写一个地方,就创造条件让他到这个地方去住一段时间,这样他才能够真正了解这里生活的真实状况,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

当然还有痛点,我会上也讲到了,实际上好的原创文学资源是特别稀缺的,各文艺社之间的争夺非常激烈,这种激烈造成了一种价格和价值的偏离。一个作品的价值是指它的思想性、艺术性这些方面,或者说它总体上的文学价值。价格是指它能够在市场上出手的那个价,实际上这个价往往是一个虚高的价,它跟真正的销售不是一回事儿。有的作家可能他的作品在市场上销售不过五六千册,但出版社签约经常要签到五六万册,你想想这之间的差距。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版社之间仍然还在竞争,我觉得这可以说是无序的,也是非理性的一种竞争。

大家都忘记了一个基本的道理,文学说到底,还是要看文本。你一定要认真地研究文本,而不是一味专注于这种攻城掠地的事。

最后一个痛点是针对青年编辑来说的,就是编辑力的缺乏。在文学作品的整个生产过程里面,编辑应该发挥特别重要的作用,你怎么样去判断一个书稿的价值,怎么去判断目前作家的写作状态,他是在高点还是在低点?怎么帮助作家去丰富一个作品的主题,怎么去帮助他弥补一些明显的漏洞,完善他的文本,这个专业含量是很大的。

先不说编辑有没有这个意识,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有没有这个意愿,当然最重要的可能还是能力,我觉得编辑力的欠缺其实就是意识的欠缺和能力的欠缺。

编辑不是一个二传手,稿子到你这儿,从你这过一下,然后就给到印厂,不是这样的。稿子在你这里要实现文学价值的增值,然后你要让作家也意识到在跟你的合作里面,他能够得到成长。这就是我一直提倡的,在十月文艺,我们跟作家是同行共进、共同成长的关系。

《出版人》:对于编辑力的提升,十月文艺出版社会有一套培训的体系吗?
 韩敬群 :这个东西你很难通过讲课来培训,它应该有一个传承有序的传统。比如说你是新编辑,第一本书我就会带着你一起编,在这个过程里面,一个编辑应该做什么,新编辑可能很快就会明白了。
别看我是总编辑,一般我应该不当责任编辑了,我也确实很少署责任编辑的名,我主要是做三审的,但实际上很多稿子我看得会比一审还认真仔细,在这个过程里面,我会不断地跟一审、二审来沟通,跟他们交流。这样的做法也是我们十月文艺社的传统,每一代编辑都会注意以传帮带的方式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新一代编辑。
《出版人》:说回这个计划本身,会上说的从作家创作、编辑出版、宣传推广、成果转化和对外译介这几个方面,去帮助我们完成一部书的推选。您最感兴趣,或者觉得最需要支持的是哪个环节?
 韩敬群 :这一次作协的计划有一个区别于以往的特点,就是以前的计划都是跟作家签,主要都是用于他们的创作过程,比如说支持他们深入生活、补贴他们创作,类似这种的。这一次敬泽主席在设计这个方案的时候,他就非常明确地意识到要加大这些作品的传播力度。
我们跟中国作协的想法也是一样的,我感兴趣的也是在宣发的这个环节对我们的帮助,实际上6万块钱用于宣发还是可以做一点事的。
《出版人》:关于宣发,您怎么看待现在出版机构五花八门的新媒体营销手段?包括对作家的运营,为作家运营他的新媒体账号等等。
 韩敬群 :最近我去拜访了原来商务印书馆的老总于殿利老师,他写过一篇文章,其中就提到了出版的本质和核心的问题。现在各种新的手段,比如说听书,比如说短视频,类似这种,出版人不能视而不见,还是应该把它作为一种新方式、新手段去利用,来扩大书的影响。但是一定不要忘记它们本身不是出版,出版是有边界的,你一定要知道边界在哪里。这是于老师的洞见。
所以我觉得出版人永远要守住自己,你最核心的是什么?就是传承思想,传播文明。像我们作为文学工作者,也是这样的,传递美好的文字,美好的思想,这些是最核心的工作。你说到的这些事情,我觉得它们都只是一些手段,也可以尝试,但我们不要在这种尝试里面迷失自己。
类似于打理作家公众号这种事情,我个人可能有保留看法。当然这不是常态,比如说莫言老师,他变成偶像了,余华这样的,变成偶像了,我想这可能是一个自然的结果,并不是他们写作的目的。作家写作的目的不是成为偶像。
类似莫言、余华这样的作家,某种意义上说已经明星化、偶像化了,如果有人帮着他们运营微信是很自然的一个事情。但比如徐则臣目前他就肯定用不着对吧?我想乔叶肯定也用不着让人帮她打理。作家的天职还是写出好作品。
《出版人》:从市场的角度来说,可能通过那样的方式,可以更接近读者,最终表现在销量上,作用也会比较明显。
 韩敬群 :现在公号的作用到底有多大我不清楚,从销售的角度来说,的确是有很多很新的方式,很微妙的一些东西在推动市场
那天路金波坐在这儿跟我聊,讲到跟莫言有关系的一件事儿。他说《晚熟的人》刚做出来的时候,销售就一二十万册左右,后来也不是他的公号帮了忙,就是很偶然的,抖音短视频上的一句话把他这本书炒起来了,特别有意思。这句话写的是:晚熟的人是善良的人,而且都是被催熟的。这句话一出来就把这本书的销量翻了上去。

《瓦尔登湖》

在那之前我可能想的不太多。现在发现,这实际上就是广告,一句精彩的广告语。其实我们一直以来也在做这样的事儿,比如说腰封,不就是做广告?我也体会过这种作用。比如说我们的《瓦尔登湖》,王家湘老师译的,曾经卖得特别好,现在卖得也不错。这个书的版本那么多,为什么我们的卖得很好?当然首先是王老师译得好,其次读者也被腰封上一句话打动:为生活做减法,为思想做加法。当时很多人喜欢这句话,然后去买书。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我们经过何怀宏先生的同意,拿了他当年写梭罗的一篇文章作序,那篇序写得非常好,加上翻译也好,所以最终这个版本销得很好。
《出版人》:十月文艺出版社有单独的营销部门吗?什么情况下会下大力气、花大价钱去做营销?
 韩敬群 :我们有专门的营销部门,而且都是90后的年轻人,所以抖音、小红书这些营销平台我们也都在尝试合作。
但一本书生命力有多长、能走多远最终还是由文本来决定的。我经常跟作家讲,你的作品如果是一个好作品,那就很有必要让更多人知道你的好,但是如果这个作品还不够理想,我不太会去想尽办法让满世界皆知。
《出版人》:除了宣传推广之外,对于这个计划重点提到的其他几个方面,比如成果转化、对外译介等,您是如何看的?

《北上》

 韩敬群 :影视版权不是一个靠钱来推动的事儿,最重要的还是作品本身跟影视的契合度。有的作品非常好,但是它改编成影视剧的难度会比较大。相对说来,线性叙事、不追求技法难度的作品更容易改编。比如徐则臣的《北上》,虽然影视版权卖出去了,我觉得它不太好改。
然后说到对外传播,我觉得这个现在可能是中国文学面临的一个大问题。我们必须透过表面的热闹去看,要看到它波涛汹涌的表面以下的实际情况,要看到文学的有效输出在哪里。在我看来,能够真正抵达读者的有效的文学输出其实不多,但这一块也不是钱能推动的。

黎紫书《流俗地》

相对说来文学是容易输出的一个板块,因为文学毕竟表达的是人类共同的情感命运,大家只是生活在不同的国度,但都在经历同样的喜怒哀乐,这些东西一定是相通的。比如黎紫书写马来西亚的故事,一样会感动我们,一个非洲作家的作品也可能会感动我们。所以说文学其实是一个最具有可能性的输出品种。现在的问题出在哪儿?我觉得原因可能比较复杂,疫情来了之后,各国之间的文化交流受到一些阻隔,一些重要的传播通道也不是那么通畅,比如说中国跟美国,中国跟欧洲。我个人认为,要实现有效的文学输出,欧美肯定是重点,只有先走到欧美去,才有可能真正走向世界。
《出版人》:在对外译介这一块,十月文艺出版社或者从您本人的角度来说,有没有什么值得业界借鉴的经验?
 韩敬群 :好多年以前台湾的版权经纪人谭光磊就给过我两个建议,他说第一你们一定要做翻译样章,第二就是要让自己的编辑跟国外的一线编辑多交流
第二个建议现在当然很难操作了,但是他的第一个建议我们一直坚持在做,定期地把自己一段时间里面比较重要的作品翻译成样章,请国外的汉学家来做。有了样章做基础让人家来判断一部作品是否值得引进就有了依据。
我们也在努力通过一些渠道、一些朋友去推荐一些作品。我希望中国的作家走出去,但也别太委屈自己,输出的出版社大体上要跟自己的文学地位相匹配,但这一点实现起来非常难。
《出版人》:所以说,未来十月文艺出版社应该还是会在作家创作、编辑出版、宣传推广这几个方面更多的发力对吗?
 韩敬群 :中国作协花这么大力气做这么一个文学支持计划,而且重点是放在跟出版社的合作方面,我们要珍惜这个机会,持续关注这个项目,支持这个项目。希望我们能团结更多好作家,推出更多好作品,希望有更多新的作品能够进入到这个项目里面来。对于我们已经入选的项目,我们一定要把它们做好,尽一切努力不辜负作家的心血力作。

敬请关注《出版人》9月刊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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